大爱无言
近年来,作家卞毓方先生怀旧日盛,返乡的频率有所增加。他每在京城动身之前,会电告我知,我循常规便知他意欲何为。我应接有备,一是谈艺论文,二是寻访故旧。我们的艺文之交,互动默契,他斯文大雅,我善解人意,除了口笔交流,还合作演绎过一回又一回,动人以情的作家“寻亲记”。
我曾想,当今时代,一个人官高、权重、才大,都可能导致品性的改变。故土的乡亲、儿时的伙伴、同窗等,从疏淡、陌生到不屑,视线定格在天上,语言像远隔重洋。然而,毓方君却并不恃长傲物,他持常人之心,眷顾着他的故土,留恋着他的故旧,跨越数十年时空,他守望着曾经的朋友,还有曾经帮助过他的人。
他年过花甲,在京都四十年文山探宝,事业有成,是一位享誉海内外的文坛大腕。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我们走近了。交往中,体察他为人的从容与平和,非但没有亮出大腕的架式,言谈中还流露出一种深沉,本色的爱。有时又会抛出“寻人启事”,托我相助,而最让他投注心力的是在中学读书时图书馆的一位女士,常为他大开方便之门,满足他嗜书如命的读书欲;还有他少时曾追随过的、有一技之长的少年英豪……他想会见他们,但看岁月为他们刻下几多沧桑。我深感他是性情中人。他为寻见故人,费了不少周折,到了无果无望,转而求助于我,那心情简直像是“寻亲”,寻找失散多年兄弟姐妹,我在动情与感佩中受命。不负所望,权以老文化人的优势,很快获得结果。他想找的人已退休,和我同住一城,更为奇巧的是毓方君下榻在盐阜宾馆,而这位徐女士居宅竟在宾馆墙外,近在咫尺,想象中的遥远,一下呈现在眼前,毓方先生惊喜之下,竟冒着一天的大雨,立马去见他心目中的“恩人”。他纯粹是属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式的一种传统人。带着浑身的雨水,敲门人室的刹那,他见到这位两鬓染霜的老人,眼睛立刻湿润了。五十年前,是一名书童和阿姨间的淘书交往,继后的立志从文成就事业,不也与这位管书的老姐有关么。毋庸置疑,这就是他的恩师,此时感激伴和着怀念,彼此共沐和谐,人啊人!能有这份情义和良知多好呀!
他是一个守诚笃信的人,知恩图报的行为规范,令徐老夫妇谢之不及。其实他也绝非仅此而已,事后不久,行将近京的时候,他还想到要找当时街市上两位出色的画手,曾是他所仰慕过的。偶像是抹不掉的,他还记得并重温着孩提涂鸦的往事,现在看来,一个布衣美工,一个文坛大腕,还在维系童心童趣而一往情深,实在是难能可贵。鉴于此,我也在纷繁中尽力为他理出一条线索,几番往复,找到了他要找的人,一个在射阳会了面,一个在本城我的竹兰居会晤了,又是在雨雪天气,见面的一番叙旧,仍然是没完没了的“小城故事”。外面寒气袭人,室内是久别重逢的暖流,他执意还要去老友家探看,他关心的是其人时下的生存状态,关心他手艺的见长见落,乃至在必要的时候,想着要伸出援助之手。毓方君登门看后,果真留下了对他家境的恻隐,他沉默着,满脸的愁绪还像在运筹,此时此刻,我钦佩的是他的那种大爱无言。
“寻亲”的圆满,让毓方君圆梦。这样的世事,在他的笔下,也会有过千言万语,然而,他“寻亲”的率性而为,则是一实胜千言啊!如用他自己的话说:“文人少年比才气,中年比学问,老年比人品”。这种草根意识的“寻亲”,只有真情,没有功利,这就是文坛大家毓方君的人品吧!(臧科)